更新时间:2012-07-01
比萨诗章 • 赛德克·巴莱:没有英雄的时代才是最好的时代
看这部片子的时候，还借宿在月明的家里。阴天午后，《太阳旗》和《彩虹桥》上下两集看完，天色已经暗淡。
我和很多朋友推荐过这部电影。如果硬要我提炼这部电影的关键词，我会像我2岁时评点《红高粱》——“喝酒和打架”——一样地简洁，我这次也会简洁地说“复仇和文化”。
而月明和她家公子更像是在以清修者的姿态向这个浮躁的社会复仇。所以和他们一起看这部片子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我也在北大百年大讲堂里重新看了上映的剪辑版，因为剪辑的问题，北大的师弟师妹们发现了很多让我我意外的笑点，这些笑点让我重新审视了这部影片。
第一遍看的时候，我突出的是“复仇的哲学”。
我一直记得《呼啸山庄》里被抛弃的黑人希克厉的一句话——“复仇是受害者的法律”。但是《赛德克.巴莱》给我的感觉是：它从这一点出发，似乎走到更远处——屈辱是不吐不快的，仇恨是吐了可能依然不快的。复仇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类似早泄，爽过，却终是蔫了，亢奋期总是短暂的，然后就是有点自取其辱味道的落寞和空虚。这大概是民族主义所面对的道德困境。
被人夺了猎场的猎人，必须拿起枪抢回猎场，这是受害者的法律。
但是，猎人因为要抢回猎场，将猎场里杀得片甲不留，血流成河，也不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儿。印象深刻的场景，是部落的老妈妈站在尸体遍地的雾社空地上，大叫：“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
后来，柴静采访魏德圣，说到血腥场面。魏德圣说，这是我最深的矛盾之一——这是事实，却无法能修饰成大家能接受的方式，只能这么呈现。魏脸上的表情，居然是一种难堪和委屈的表情，仿佛被人宣判有罪。
我是一个道德感强烈而软弱的人。即使有着最深的民族仇恨，却依然无法接受杀人跟杀猪一样的复仇方式。
但是当我再看第二遍的时候，我的情绪平静了许多，思考的更多则是关于文化冲突的问题。
直观上，因为大屏幕上莫那鲁道没穿内裤的大腿和屁股肌肉线条毕露的震撼，激发了我更多关于“雄性”和“原始”力量的崇拜——这一崇拜类似这些“野蛮人”对于“血祭祖灵”的精神力量。
没有杀过其他部落的人没有刺青，不是赛德克.巴莱，没办法获得成年男子的荣誉。“祖灵”是一种精神祭坛，必须以鲜血祭祀。这是原始崇拜的定律。在茹毛饮血的时代里，人和自然，不同人群部落之间，都是血淋淋的资源争夺，你不征服对方，就只能等待被征服——这是一场刺激的“零和”游戏，就像美国西部牛仔的决斗，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圆场，所以野蛮的力量才如此有张力。
日本人衣着体面，注重教育，不过是因为明治维新引来了那些带来效率并制造污染的蒸汽机。因为你有我有大家有，自然不必你死我活地争夺。老实讲，我不是现代文明的教徒，我为人类制造的大机器大智能感到战栗，因为他们迟早将out of control。以前，常常和同事夜半飙车跑到大梅沙去撒疯，路上经过盐田港时，看到大集装箱和大吊车臂，以及刺穿天空与云层的激光光束，我就有强烈的“人类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这些大机器终将纷纷变形，变成《黑衣人》里的怪物消灭地球（这样看来，美国人其实是对现代文明最有反思精神的国家了）。
现在，计算机与互联网、核武器都是这样的潜在“怪物”。
我讨厌一切打着“精英”旗帜的文化迫害。
却也不能接受，那些在丛林里纷纷上吊的赛德克部落妇孺们。
我明白，感动是容易的，但是，如果不能接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能算是价值观的认同。
不求生还但求壮烈的战争已经是悲剧一场了，而不单单是无法生还的一方。希腊悲剧的精神核心在于，人的限度和绝望。所以在我看来，西西弗斯比俄狄浦斯经历着更深的悲剧。
老年的莫那鲁道就是这样的悲剧核心，他被推上复仇的风口浪尖，以及不能生还的战争路口。坐在月夜悬崖边抽烟的莫那鲁道，背影苍凉而绝望，被赋予的力量更多的是“被历史选择”的悲剧色彩。
成就英雄的时代都不是幸福的时代。因为成就一个英雄需要耗费一个时代太多的能量。我们中国人，在这方面可谓有惨烈的教训。
今天早上，在豆瓣上看到《逐渐消失的建筑》的相册，是各地地方乡土的建筑和生活剪影，光影交错，让我想到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生活，尤其是老屋木梯转角的小台子，那是我们表兄弟姐妹几个的小型舞台。
台子下面是存着红薯的地窖，盖着不严实的木地板。木梯通往的阁楼里，有太婆给外婆做嫁妆的“滴水床”，床檐上雕刻着土家习俗图景。
这是最美的童年，也是土家族最美的寓言。后来，在一大家人的坚持下，老屋变成了小洋楼，我的极力反对被看成自私的行为，人人都说外婆需要更好的生活。现在，我们也在各个城市里遗失了文化的根和最珍贵的童年。
我觉得很有可能，二十年后，我们的孩子，因为没有那些与乡土接触的机会，而失去对自然感恩的情怀。
魏德圣说，赛德克.巴莱，意即“真正的人”。真正的人，绝不是以其他人为参照的——社会性只是人的一方面，“社会”本身就是比“自然”年轻得多的概念。
作为一个真正的人，首先是个自然的人。我们是幸运的，因为那些可怕的大机器，我们的“自然”不必与“血腥”、“野蛮”和“原始”等词汇画上等号。
但是，如果真正地丧失自然，那些在“雾社事件”里死去的人，他们的血祭奠的可能不仅仅是赛德克的“祖灵”，更有可能是我们这样的世代。
无论网路上多少诋毁文艺青年范儿的言论。我坚持认为这是一部具有责任感的电影。重现历史，和歪曲历史一样，都是需要勇气和立场的事情。
魏德圣称之为“野蛮的骄傲”。在我看来，这算不上多骄傲。我猜想莫那鲁道最终一定不是骄傲的。只有如今世代衍生的台湾原住民才是骄傲的。
之所以骄傲会延迟，因为都曾经历血洗的我们心理都明白：没有英雄的时代才是最好的时代。
我和很多朋友推荐过这部电影。如果硬要我提炼这部电影的关键词，我会像我2岁时评点《红高粱》——“喝酒和打架”——一样地简洁，我这次也会简洁地说“复仇和文化”。
而月明和她家公子更像是在以清修者的姿态向这个浮躁的社会复仇。所以和他们一起看这部片子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我也在北大百年大讲堂里重新看了上映的剪辑版，因为剪辑的问题，北大的师弟师妹们发现了很多让我我意外的笑点，这些笑点让我重新审视了这部影片。
第一遍看的时候，我突出的是“复仇的哲学”。
我一直记得《呼啸山庄》里被抛弃的黑人希克厉的一句话——“复仇是受害者的法律”。但是《赛德克.巴莱》给我的感觉是：它从这一点出发，似乎走到更远处——屈辱是不吐不快的，仇恨是吐了可能依然不快的。复仇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类似早泄，爽过，却终是蔫了，亢奋期总是短暂的，然后就是有点自取其辱味道的落寞和空虚。这大概是民族主义所面对的道德困境。
被人夺了猎场的猎人，必须拿起枪抢回猎场，这是受害者的法律。
但是，猎人因为要抢回猎场，将猎场里杀得片甲不留，血流成河，也不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事儿。印象深刻的场景，是部落的老妈妈站在尸体遍地的雾社空地上，大叫：“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
后来，柴静采访魏德圣，说到血腥场面。魏德圣说，这是我最深的矛盾之一——这是事实，却无法能修饰成大家能接受的方式，只能这么呈现。魏脸上的表情，居然是一种难堪和委屈的表情，仿佛被人宣判有罪。
我是一个道德感强烈而软弱的人。即使有着最深的民族仇恨，却依然无法接受杀人跟杀猪一样的复仇方式。
但是当我再看第二遍的时候，我的情绪平静了许多，思考的更多则是关于文化冲突的问题。
直观上，因为大屏幕上莫那鲁道没穿内裤的大腿和屁股肌肉线条毕露的震撼，激发了我更多关于“雄性”和“原始”力量的崇拜——这一崇拜类似这些“野蛮人”对于“血祭祖灵”的精神力量。
没有杀过其他部落的人没有刺青，不是赛德克.巴莱，没办法获得成年男子的荣誉。“祖灵”是一种精神祭坛，必须以鲜血祭祀。这是原始崇拜的定律。在茹毛饮血的时代里，人和自然，不同人群部落之间，都是血淋淋的资源争夺，你不征服对方，就只能等待被征服——这是一场刺激的“零和”游戏，就像美国西部牛仔的决斗，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圆场，所以野蛮的力量才如此有张力。
日本人衣着体面，注重教育，不过是因为明治维新引来了那些带来效率并制造污染的蒸汽机。因为你有我有大家有，自然不必你死我活地争夺。老实讲，我不是现代文明的教徒，我为人类制造的大机器大智能感到战栗，因为他们迟早将out of control。以前，常常和同事夜半飙车跑到大梅沙去撒疯，路上经过盐田港时，看到大集装箱和大吊车臂，以及刺穿天空与云层的激光光束，我就有强烈的“人类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这些大机器终将纷纷变形，变成《黑衣人》里的怪物消灭地球（这样看来，美国人其实是对现代文明最有反思精神的国家了）。
现在，计算机与互联网、核武器都是这样的潜在“怪物”。
我讨厌一切打着“精英”旗帜的文化迫害。
却也不能接受，那些在丛林里纷纷上吊的赛德克部落妇孺们。
我明白，感动是容易的，但是，如果不能接受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能算是价值观的认同。
不求生还但求壮烈的战争已经是悲剧一场了，而不单单是无法生还的一方。希腊悲剧的精神核心在于，人的限度和绝望。所以在我看来，西西弗斯比俄狄浦斯经历着更深的悲剧。
老年的莫那鲁道就是这样的悲剧核心，他被推上复仇的风口浪尖，以及不能生还的战争路口。坐在月夜悬崖边抽烟的莫那鲁道，背影苍凉而绝望，被赋予的力量更多的是“被历史选择”的悲剧色彩。
成就英雄的时代都不是幸福的时代。因为成就一个英雄需要耗费一个时代太多的能量。我们中国人，在这方面可谓有惨烈的教训。
今天早上，在豆瓣上看到《逐渐消失的建筑》的相册，是各地地方乡土的建筑和生活剪影，光影交错，让我想到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生活，尤其是老屋木梯转角的小台子，那是我们表兄弟姐妹几个的小型舞台。
台子下面是存着红薯的地窖，盖着不严实的木地板。木梯通往的阁楼里，有太婆给外婆做嫁妆的“滴水床”，床檐上雕刻着土家习俗图景。
这是最美的童年，也是土家族最美的寓言。后来，在一大家人的坚持下，老屋变成了小洋楼，我的极力反对被看成自私的行为，人人都说外婆需要更好的生活。现在，我们也在各个城市里遗失了文化的根和最珍贵的童年。
我觉得很有可能，二十年后，我们的孩子，因为没有那些与乡土接触的机会，而失去对自然感恩的情怀。
魏德圣说，赛德克.巴莱，意即“真正的人”。真正的人，绝不是以其他人为参照的——社会性只是人的一方面，“社会”本身就是比“自然”年轻得多的概念。
作为一个真正的人，首先是个自然的人。我们是幸运的，因为那些可怕的大机器，我们的“自然”不必与“血腥”、“野蛮”和“原始”等词汇画上等号。
但是，如果真正地丧失自然，那些在“雾社事件”里死去的人，他们的血祭奠的可能不仅仅是赛德克的“祖灵”，更有可能是我们这样的世代。
无论网路上多少诋毁文艺青年范儿的言论。我坚持认为这是一部具有责任感的电影。重现历史，和歪曲历史一样，都是需要勇气和立场的事情。
魏德圣称之为“野蛮的骄傲”。在我看来，这算不上多骄傲。我猜想莫那鲁道最终一定不是骄傲的。只有如今世代衍生的台湾原住民才是骄傲的。
之所以骄傲会延迟，因为都曾经历血洗的我们心理都明白：没有英雄的时代才是最好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