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最后一集的最后一个画面,潸然泪下,不能自已。这部小型动画剧集非常精彩和连贯地讲述了“普通人”的故事;我们这些“普通人”,总是逃避去正视曾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实”,然而,我们也因而背负着我们生命中各自不同的、不可承受的轻与重。

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中,米兰昆德拉提出过一个有趣的见解。他说,人们通常认为永恒回归/循环是生命最为沉重的负担,这重担将我们束缚在历史的“事实”之中,是能够压垮我们的泰山之重。然而,也正因为背负着过往“事实”的泰山之重,我们的生命才真切地存在,才能够显现出生命之真实的光彩。相反,假如抛却这重担,我们的生命既自由又无足轻重,是比鸿毛更轻的、没有存在感的存在。这种生命不可承受的轻与重之悖论,正是《迦南》里的主角们各自生命困惑和挣扎展演的命题。

阿尔法鲁多是无敌的,如果她没有深陷在死亡的黑暗之中的话。她不惜一切也要对抗的是过去的幽灵,永恒回归的、夏姆死亡的车厢,也就是永恒回归的太阳之死、黑夜之临。如迦南所说,从夏姆死亡的那一刻开始,阿尔法鲁多的心就死了;黑暗从此成为她生命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阿尔法鲁多的生命是绝望的姿态,她竭力要驱散过去的黑暗,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而,绝望是无法孕育任何东西的,黑暗也只会带来黑暗。如果无法正视“黑暗”本身,阿尔法鲁多只会在黑暗的重担下被压碎而走向自毁。当她最后用暴烈的手法打断了自己的手臂,“死”过一次之后,不知她在新生之中是否终于能够“看见”黑暗了?希望她能看见,因为能照见绝望之黑暗的,唯有希望之光线。

迦南是无畏的,如果她不是一直在渴望光明的寄托的话。联感,也就是超感觉这个设定很棒,因为这是我们人类似乎明白但又其实并不能体会的超级境界。迦南是战场上的超人,是如夏姆者未能理解、遑论企及的存在。也正因为“未知”,夏姆才将迦南命名为“希望之地”吧。不过,在迦南的身上,希望之地与绝望之境只有一线之隔,因为迦南总是在寻找、本能地呼唤“太阳”。迦南最初的太阳是夏姆,夏姆死后又转移到了大泽玛利亚身上。有趣的是,早在第一集,迦南就说道,她最讨厌太阳,因为太阳的颜色是仇恨的蓝色。但同时,她也频频地渴求着“太阳”散发出的耀眼的光芒。从夏姆到玛利亚,迦南总是渴望一颗太阳来寄托光明的希望,因而有战斗和守护的理由。但是,如果没有正视这渴望本身,迦南就会在失却的恐惧和仇恨之中成为绝望之境。在夏姆死时如此,在玛利亚陷入危险时也是如此。不过,当玛利亚最后在爆炸中疑似领了便当之后,太阳爆炸了,恐惧也一并失去了存在的理由。迦南这时终于领悟了夏姆最后的教诲:放开联感,实在地注视,才能看见一直被忽略的事实。因此迦南看到了阿尔法鲁多心中的白色黑暗,也看到了自己心中永恒回归的、对太阳的渴望。如此才能理解迦南最后对玛利亚的道歉吧,迦南终于意识到,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她并没有将玛利亚当做实实在在的、值得并肩与信赖的伙伴,而是一个自我救赎、价值寄托的符号;如此,是对不起一份彼此真心的、独一无二的情感的。

大泽玛利亚是无用的,如果她不是最后勇于面对身为“普通人”的生命之轻与重的话。“普通”与“无力”是玛利亚生命的困惑与挣扎,她从不掩饰这一点。从人设来看,她身为灾难事件的受害及幸存者,却忘却了事件的经过而“普通”地生活着;这是一个没有背负任何东西的、没有存在感的普通存在。玛利亚想要摆脱这种鸿毛之轻,而在生命中找到存在感,于是决定踏上旅程,去“看”不同的世界与人们。但是,玛利亚看见精彩纷呈的世界,一边大叫着“好厉害”,但另一边却深重地加深着她对“普通”的自己的无价值感。遇到迦南,她产生了一种幻觉,那就是在超人般的迦南身边,普通的自己仿佛也沾染了炫目的光芒,变得厉害起来。因此她内心深处其实拒绝承认迦南其实(有可能)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会恐惧,会软弱的女孩子。但是,如果无法正视自己的“普通”,自己的怯懦,那么不但无法真正接受自己和保护自己重视的人,也不可能给现状带来任何改变。如此才能理解玛利亚最后对迦南的道歉吧,在大部分的时间里,玛利亚的目光追随着迦南,将自己的“价值”寄托在迦南的光芒上,因而逃避了对自我生命的正视。

大泽玛利亚似乎是一个招人嫌的角色,但是令我自己也感到惊奇的是,我却在这个角色上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形形色色的日本动漫的奇想世界中,我不也是在暗自渴望去“看”不一样的人生、世界观的想象吗。主角的经历不也在某些时刻安抚了我对自己的“无力”,对世界的“无望”的焦虑吗。然而如果“看”的行为仅仅为了滋生逃避的幻觉,那么人生也只能在虚无的感觉中不断坠落吧。不过,就像玛利亚最后办了摄影展,用照片记录、回顾自己的眼睛所看见的世界,如果在“看”的行为中我们开始正视自己的生命经验、现实世界中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实”,那么,我们大概也可以背负着生命之轻与重,在永恒的困境中找到继续挣扎下去的理由吧。

迦南和玛利亚最后仍然天各一方,但也许不需要掀案。因为尽管能力的“档次”有天壤之别,但是两人却同样地在各自生命的轻与重之间正视着这份情感,背负着这份情感而彼此支持着。百合看似死在了沙滩上,但是在我们生命的孤独中,这大概却是一种“希望之地”吧。

迦南CANAAN(2009)

主演:泽城美雪 Miyuki Sawashiro/南条爱乃 Yoshino Nanjo/滨田贤二 Kenji Hamada/能登麻美子 Mamiko Noto/平田广明 Hiroaki Hirata/田中理惠 Rie Tanaka/户松遥 Haruka Tomatsu/皆川纯子 Junko Minagawa/坂本真绫 Maaya Sakamoto/大川透 Tôru Ôkawa

导演:安藤真裕 Masahiro Andô编剧:冈田麿里 Mari Okada/奈须茸 Kinoko Na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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