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在杀人,是在血祭祖灵。”看完《赛德克巴莱》,这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台词。而印象最深的场景,就是在血祭祖灵的现场,莫那鲁多的妻子在族人终于奋起反抗伤害日本人的操场上,放声疾呼,问道,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啊。操场上血祭祖灵时的凶残和野蛮是电影对上下集的一个过渡,却也是在我看来,整部电影当中最为精华的部分,它集中表达了人性与兽性,野蛮与文明,原始与现代之间的冲突。当赛德克人的刺刀一刀刀刺进日本人的胸脯肚肠,割下他们的脑袋,捍卫自己的图腾和族群的骄傲的时候,却以平民日本人的死亡为代价。血祭祖灵的最后,莫那鲁东身背着从日本人兵器库盗来的十几把枪,走上原本将要升起日本国旗的旗台上,镜头俯视下,除了他即是那操场上倒在血泊当中的日本人。

用暴力和鲜血,用视死如归的态度,赛德克人在蛰伏数十年后,决定反抗,这是文明试图同化野蛮却无法用文明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悲哀。就像出草前夜坐在火堆旁边,那个赛德克人所说的,他的父亲不过杀死了一个日本人,却导致了除了他之外整个家族的灭亡。日本人给赛德克人带来了铁路,邮局,医院,学校,甚至原住民已经被开始同化得能说日语了,可是他们在给予赛德克人现代化的物质文明的时候,却无法给他们精神上的自主和文化上的自尊,赛德克人在日本监工的压榨下,每日辛苦砍伐自己祖先留下来的猎场上的树木,却无法得到自己的正常报酬,凭借着武力上的威慑,日本人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赛德克人进行身体上的鞭笞和精神上的侮辱。当殖民者带着殖民者的骄傲同被征服着的骄傲相遇,当文明用野蛮的方式同野蛮相遇,暴力,鲜血和死亡是对他们二者最好的祭奠。而牺牲者也多是无辜者和情非得已,就如那平民日本人和被动的赛德克妇女们。


莫那鲁多见识过日本人的坚船利炮,他和族人也知道此番出草必败无疑,可是,他们视死如归,因为,也许再过数十年,先祖留下来的猎场即将被殖民者用征服的方式强迫他们自己砍伐殆尽,先祖传承下来的在每一个成年的男人上所应有的图腾也即将不复存在。对于莫拉鲁多来说,这是他几十年来忍辱负重,收集火药的必然结果,在被日本人丢弃他所拥有的敌人的头颅,用以证明他英勇的象征物时,他就已经坚定的告诉了自己和敌人,他不甘心。对于大部分的男性族人来说,在日本人的欺压下生活几十年,受过无数的苦难和屈辱过后,反抗和宣泄也是正常之举。

但对于赛德克的女人们来说,这样的结局未必是她们所能猜想和忍受的,就像莫那鲁多的妻子,达多的母亲在发现隐藏的火药时所咆哮的,你们这些男人都疯了,即使到了万不得已时,赛德克那么多的女性集体上吊自杀,也不过是莫那鲁多告诉她们,担心她们承受不住继续活下去。而悖谬的是,当最后终于战败时,达多却对马红说,你要继续活下去,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这是赛德克人所面对的窘境,要么出草而灭族,要么隐忍而丧失尊严。“如果你们的文明是叫我们卑躬屈膝,那我们就带着野蛮的骄傲反抗到底。”这并非集体赛德克人的共识,反抗或者隐忍都只是当下的权衡之计罢了,现实并不如同字面上展示地那么让人血脉喷张。

按说,赛德克人是有信仰的,不论属于哪个部落,他们所向往的都是在彩虹桥的另一端,带着野蛮的骄傲他们将能够遇见他们心中的猎场,可是马赫坡的人联合各部落反抗日本殖民者时,口号是为了血祭祖灵,而道泽部落同日本人合作追杀其他反抗的部落时,同样是号称自己在血祭祖灵,尤其,当铁木瓦力斯目睹了赛德克女人集体上吊的场景时,他横着弯刀告诉小岛说,我们战斗,是为了血祭祖灵,而非为了给你的家人报仇。其实,血祭祖灵不过是暴力的借口,原始的野蛮和个人的仇恨共同造就了铁木和日本人的合作。当铁木选择和日本人合作时,让他下定决心的原因是,他回忆起莫那鲁多说不会让他长大的那句话。个人之间的仇恨在此时成了同殖民者合作的理由,信仰在瞬间崩塌,精神的野蛮此时却已深入骨髓。而在铁木决定不干了的时候,当初那些竭力奉劝他反抗的人,在进一步见识到日本人的强大过后,却反过来告诉他还要学会隐忍,现实便是如此讽刺。当战争结束,道泽部落的人提着其他部落的人头去找日本人领赏时,信仰早已被抛弃在地府暗自嘲笑这群可怜的自称有信仰的野蛮人。

信仰并不如同想象的那么美好,当它成了一个借口时,掩盖在他之下的可能是压迫和借口。血祭祖灵的野蛮像猎杀动物一般杀死了诸多日本人后,让杀得性起的赛德克人已经忘记了之前说好的不杀汉人的承诺,而见人就杀,不论老弱妇孺,也已经让他们无法看清眼前身着和服的人到底是日本人还是自己的族人,野蛮和暴力才是本质,图腾和骄傲已经无足轻重,于是巴万和其他杀死自己的老师只是因为他平时打过他,比打日本孩子还要多,于是,二郎的妻子巴索的女儿身着和服从一群被扫射的日本妇孺当中爬了出来。花冈一郎抱着自己的妻儿站在操场上目睹着这一场惨烈的出草和屠杀,已经预示了自己的命运,直到他死去,他选择切腹的方式,却用的是赛德克人的弯刀。身份认同的模糊已经让他无力去招架族人的责问和文明生活的诱惑,不是日本人的神社也不是祖灵的坟场,而是如他弟弟所说的,哪也别去了。

而小岛却由赛德克人的朋友变成屠杀赛德克老弱妇孺的凶手,原因是,他的全家在赛德克人的出草当中被赶尽杀绝,为了报仇,他只能选择如此丧心病狂的不择手段。个人在社会和历史的裹挟之下成了时代的弄潮儿,但当时代抛弃了他和他和他的家人时,他蜕变成了冷漠的杀手,反过来成了历史和时代的缔造者。在小岛身上所体现的文明的痕迹已经消失殆尽,作为一个殖民者时,他能够友善地对待被殖民者,可是当暴力和暴力相接,人性和兽性也已经泯然没有区别,文明和野蛮只是在事件之中体现他们之间的息息相关。

不论如何,多数人只是时代的牺牲品。在文明和野蛮的碰撞当中,崇尚武士道的殖民者和拥有图腾式骄傲的被殖民者所塑造的尸体和留下的血液,都在诉说着关于暴力和反暴力之间无法隔离的关系,而很多人,就是在这样的暧昧当中莫名其妙地丧失了自己的生命。用暴力去反抗暴力只会导致暴力的延续,血的代价倘若再次用鲜血去偿还只是无底洞的延续。可是,当丢失了尊严丢失了图腾走投无路又无法用文明的方式重新捍卫自己的族群时,对暴力横加倾轧是不是又成了另一种野蛮的残忍?如果文明不用野蛮的方式干涉野蛮,如果文明能够尊重野蛮的方式,那么野蛮也不会以更野蛮的方式进行报复和血祭。

红色的樱花和红色的炮火同样绚烂,日本兵躺在草地上喊出了,“好美啊”的两处场景分别对应着樱花和炮火。红色也是血的颜色,樱花象征着文明,炮火代表着野蛮,生者看到了文明的樱花,而死者则看到了野蛮的炮火。樱花生长在日本也生长在台湾的高山之巅,台湾的樱花比日本的樱花更加鲜红。茹毛饮血和坚船利炮也不过是人类存在的两种形态,你可以冠之以野蛮,冠之以文明,却不可用炮火这文明的野蛮试图撕毁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否则,野蛮的文明比山上的红色樱花更加绚烂。

赛德克·巴莱(下):彩虹桥賽德克·巴萊(下)彩虹橋(2011)

又名:真正的人 / Seediq Bale: The Rainbow Warriors

上映日期:2011-09-30(中国台湾)片长:132分钟

主演:马志翔 Zhixiang Ma/徐若瑄 Vivian Hsu/温岚 Landy Wen/田中千绘 Chie Tanaka/林庆台 Ching-tai Lin/安藤政信 Masanobu Ando/徐诣帆 Yi-Fan Hsu

导演:魏德圣 Te-Sheng Wei编剧:魏德圣 Te-Sheng 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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